子 安

　　初春的南方正值雨季，雨淅淅瀝瀝地下著。我總愛坐在老樟樹下的咖啡屋里，看檐角的雨水連成線，落在青石板上，濺起涼涼的水花。這間咖啡屋原本是村頭的曬谷棚屋。竹篾夾泥的墻上，還留著幾顆干癟的稻殼，像是舊時光留下的小記號。

　　老板阿茉常說：“得把遠山的味道融進咖啡里，才不辜負這些遠道而來的豆子。”她把云南的咖啡豆和本地的野薄荷一起烘焙。銅壺里煮著咖啡，那香氣裹著泥土的腥甜和晨露的清冽。木窗外，茶園在雨霧中起起伏伏，像被風揉皺的綠布。時不時能看到采茶女的斗笠在茶壟間忽隱忽現，就像水墨畫里游動的魚兒。

　　靠窗的藤椅是村支書老周的“專屬座位”。老周當了多年的村支書，為村里做了不少實事。他總是把搪瓷缸里的龍井和咖啡各倒一半，還開玩笑說是“鄉村特調”。村里關于民宿改建、道路拓寬的會議，常常在這里達成共識。有一回，他指著正在翻新的祠堂對我說：“老物件得留住它的靈魂，新日子才能過得踏實。”

　　午后，咖啡屋常會來一位戴眼鏡的老先生。他每次都帶本書，邊看邊品咖啡。有時候，他會拿出自己的紫砂壺，把阿茉煮的咖啡兌上自家曬的陳皮，說這叫“中西合璧”。玻璃罐里腌著的青梅，隨著他的話輕輕晃動，五彩的光影映在墻上。

　　暮色時分，放學的孩子們會趴在柜臺前，數著玻璃罐里的曲奇。阿茉用山核桃仁代替了黃油，烤出的餅干帶著松針的香味。害羞的小滿總是把作業本攤在橡木桌上，不聲不響地埋頭寫作業。有一天，我看見小滿對著作文題《我的家鄉》發愁，就指著墻上掛的裝飾用的咖啡豆麻袋說：“你看這些褶皺，多像后山的梯田。”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。后來，他那篇作文得了全鎮第一。

　　小滿是個懂事的孩子，學習很努力。那篇作文獲獎后，他說，是咖啡屋給他帶來了靈感，他以后要好好學習，讓家鄉變得更美好。

　　節假日，經常能碰到從城里回來的年輕人。他們用手機拍著爬滿忍冬的磚墻，一嘗到竹筒蒸的點心就愣住了。阿茉獨創的楊梅燒配方，裹著山野的酸甜。有個姑娘突然紅了眼眶，說：“這味道像極了外婆做的酒釀圓子。”

　　冬天，炭火盆特別暖和。阿茉在火爐里烤著板栗，噼里啪啦的聲音應和著第一場雪落在瓦頂上的“聲音”。回家的游子們會聚集在這里，用凍紅的手捧著熱乎乎的杯子。他們談論著大城市里的時髦話題，手機屏幕上映著墻角的犁鏵，好像兩個不同的時代在這里相遇了。

　　前兩天，我看見阿茉在院子里種野山櫻。她說等花開了，要試試做櫻花冷萃，讓城里人也嘗嘗“落英繽紛”的味道。此刻陽光正斜穿過老屋的窗子，在粗陶杯沿，鍍上了一層金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