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銘嬋
我對菜農有很深的感情,因為我和菜農一起工作過。
那年我15歲,想趁著暑假,幫不寬裕的家庭賺點錢。家人把做好的五香魚和韭菜合子放在改裝過的自行車上,幫我推到菜市場,由我售賣。在菜市場,我算個“新兵”,可我的叫賣聲一點不比那些菜農低。菜農們為推銷自己的菜品,都會自編招攬主顧的話。賣黃瓜的吆喝:小鮮瓜,多稀罕人,水嫩水嫩的,不鮮不甜不要錢。賣西紅柿的喊著:咬一口全是瓤,這色新鮮的,像新娘的臉蛋,要多俊有多俊。我實在聽不懂,一個西紅柿怎么和新娘相提并論,但他們喊得又開心,賣得又好,回頭客還多。
作為一個初中生,我有的是詞兒:五香魚喲,桂皮、八角、白酒、砂糖、香油,五寶炸制的五香魚喲,回味無窮喲。周圍的菜農看我,我一邊臉紅,一邊繼續喊著,直到有人來買。我與菜農的聲音此起彼伏,像極了音樂老師講的和聲原理。旁邊賣鞋墊的老奶奶被我喊笑了,說,這閨女,頂半壯小子了。她戴著花鏡,腳下放著花色扎眼的鞋墊,用一根很粗的針,在硬布面上扎來扎去,中指的頂針磨出了鐵銹色。她說話不多,我只聽她點評過一次我家的五香魚,說這家伙費油費料的,吃不起。我有心送她一塊,但又舍不得。
中午,叫賣聲小了。賣黃瓜的菜農原地鋪張席子躺下,渾身抓撓一番,睡得很快。賣西紅柿的菜農有張快散架的折疊躺椅,他用木頭錢箱子抵住椅背,舒舒服服地躺下搖著蒲扇,蒲扇的邊緣縫著花色布邊。老奶奶不睡,她說她得趁著眼神好用時多備貨,以后做不了鞋墊了,存貨還能賣個三年五載。她鼻子上全是汗,花鏡不聽話,得不時騰出手哄它回到鼻梁處。除了蟬鳴和鳥鳴,以及風拂樹葉的沙沙響聲,一切安靜下來。我回家午睡,不推車,也不擔心有人拿貨,即便有人拿也會按標價,往食盒下面壓錢,我試過好幾回了。
這一天,老奶奶的生意特別好,一個主顧要買十幾雙鞋墊。老奶奶的零錢不夠找,就和賣黃瓜的換。賣黃瓜的零錢也不夠,便找賣西紅柿的換,賣茄子、豆角的菜農也加入這場換錢中。他們都很熟,這邊手里一擎錢,那邊就會說有的有的。他們很少找我換,后來我知道,他們不找我換錢的理由是,我是個孩子,這些錢回家要交給大人,不能擅自做主。
也就是這天傍晚,賣黃瓜的菜農告訴老奶奶,她找他們兌的50元是假錢。老奶奶停了手上的活,拿下臉上的花鏡,顫著手接過那張錢,上下左右地看,用已經彎曲的手指反復摸索。賣黃瓜的菜農說他換出去8塊多錢,賣西紅柿的菜農說他換出去10塊多錢,賣豆角的、賣茄子的都說了自己換出多少。老奶奶沒有錢箱子,她從褲口袋里摸出那個磨得像一團霧氣的塑料袋,把里面的零錢湊起來,也不到5塊錢。菜農們你看我,我看你,罵那個使假錢的人可恨。老奶奶把假錢放進塑料袋,我說這個要給銀行,老奶奶看著我,又從霧氣中拖出這張錢,交給我。她開始收拾攤子。我開始哭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這點錢,憑我的小鮮瓜,水嫩水嫩的,明兒一開張就掙回來!
西紅柿拌糖,哪個不愛吃,天天看新娘,傻子才不樂意呢!
蒜泥茄子,下酒菜,我明天就吆喝,來點吧,蒜泥一澆,下酒菜一盤!
豆角出貨,越吃越有,扔幾片五花肉,鐵鍋一燉,夠好幾天的大菜!走走,別圍這兒了。老姨,別上火啊,咱幾個有的是賺錢的本事,那賊不得好,早晚進局子!
菜農們收拾攤子走了。我不哭了。
老奶奶扎好袋子,提起馬扎,正要走,我喊了一聲:奶奶!她說把錢交給銀行,別拿它害人,怕是那人也不知道。我說明天銀行上班,我就去排隊。我從錢箱子里找出10塊錢,包好剩下給自己解饞的兩塊五香魚、兩個韭菜合子,塞給老奶奶。老奶奶堅決不要,見我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老奶奶收下了。
后來,我長大成人,在外求學,立業成家,逛過無數次市場,總對菜農懷揣著一些敬意。我知道當年的老奶奶已經作古,我也知道當年那些菜農,也是七老八十的年紀了,這令我想起一句話:“祖祖輩輩養育了我”——這就是來自大地的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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